当窗外的蝉鸣声愈发清晰，阳光烤得芭蕉叶发烫，我才意识到——炙热的盛夏，它还是来了。这几日的天，亮得更早了。仿佛月亮刚刚西沉，太阳就迫不及待地从山的那面爬起来，像火球似的高高悬挂，地面上阵阵热浪袭来，白日焦灼，令人心烦意乱。
绿灯亮了，我急切地穿过马路，一抬眼就看见了他——一位老伯。他头顶覆盖着银丝，前额的皱纹很重，像一条条蜿蜒的山路。瘦骨嶙峋的身上挂着一件红色的马甲，手像树枝一样瘦削干枯。他的外形和很多历经沧桑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之所以注意到他，是因为他正弯着腰，挥动着一把印着广告的小扇子，为一只小狗扇风。说是小狗，其实也只是体型小，看它的样子年岁应该不小了。老伯的扇子送来一阵阵凉风，它不声不响，前腿艰难地支撑着上半身，眯着眼，伸出舌头散热。莫名的，我不那么着急离开了。我走到便利店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，静静地看着他们。
老伯许是站累了，也坐到了台阶上，但手上扇风的动作却并未停下。它也配合着将身体完全趴到地面上，任风吹动头上的毛发。街上有车穿行发出鸣笛，他抬眼看看，又将眼神落回面前的小狗身上。隔壁药房的老板路过，用脚背碰了碰小狗：“它又走不动啦？”老伯哑着嗓子回道：“是啊，它老了......”声音很小，药房老板似乎没听清，笑着摇摇头，又回到了开着空调的室内。面前陆陆续续走过很多人，有穿着鲜艳裙子的女士，有咬着冰棍的小孩，还有骑着共享单车的年轻小伙。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被这一人一狗吸引了目光，但只停留了短短几秒，就匆匆走到树下，借着树荫躲避与酷热天气的正面交锋。身旁的表妹说已经两点过了，我才想起我本是带她来吃午饭的，于是站起身，向远处一家饭店走去。
过了半晌，从饭店出来，我一抬头，又看见了他们。他正放下肩上的扁担，从水桶里倒出一碗水，朝着它招手。它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来，低下头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他拧开一瓶水往下灌，汗水密密麻麻地从额头冒出来，又瓢泼似的顺着脸颊流下，鲜红的衣领紧紧地贴着脖子，仿佛连一丝风都无法穿透，看得出他也被这样炎热的天气缠得喘不过气。我这才想起先前竟没见他将扇子朝向过自己。
他和它从我身边走过，我站在原地，转身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，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，迟迟咽不下去。表妹问我在想什么。我迟疑许久，道：“我想给他们买两瓶水，但他自己挑着水，这样反而会增添负担。可是我又想不到还能送他点什么......”心里涌起一股歉疚，不知是对那位沧桑的老伯，还是对那条年迈的狗，总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，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。
这一刻，我眼前闪过的不只是那位佝偻着背为小狗扇风的老伯，还有深夜的公交车上一身泥泞的工人叔叔，正午的烈阳下一边发着传单一边喊着“麻烦了”的小姑娘，寒风中背着孩子卖气球的阿姨......那一个个奔波操劳的身影仿佛都在诉说着生活的不易。莫言的《生死疲劳》里写道：“佛眼低垂处，生死皆疲劳。”对于普通人来说，竭尽一生，都在攀越一座又一座山。每个攀登的躯壳下，都藏着道不尽的心酸，也都闪着热烈的光。或许渺小，但足够坚韧。
擦肩而过的陌生人，祝你微芒不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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